8/13/2015

讀《我的耕食生活:關於耕種、食物與愛情》

《我的耕食生活:關於耕種、食物與愛情》(Kristin Kimball著,大塊文化出版,2012年)是一本好看的書.作者Kristin Kimball原本從事自由寫作,某次前往鄉間採訪一位有機農場的農夫時,過慣紐約OL生活且長年吃素的她,竟然跟著這位農夫下田、宰殺牲畜,爾後兩人更結為夫妻,一同經營CSA農場.
  在愛情的部分,作者真實經歷完全不輸坊間羅曼史,只是要把「總裁」改成「農夫」這樣,在作者描述中,這位農場主馬克(後來成為她在生活與工作上的愛侶)精瘦結實、身材高挑、有著一雙長腿且擅長烹飪,在交往初期,如何以無人能出其右的廚藝征服她家人.
  列舉書中一段:「三點鐘,火雞出爐,光彩非凡,肉皮酥脆,呈現漂亮的棕黃色,堪作食譜插頁.馬克提早做完飯,和我爸及傑夫在後院劈柴.我從窗口看著他健壯的身軀,手持斧頭劈開木柴,就像大自然的力量,不疾不徐,不稍停歇.他劈過整棵樹的木頭後,進來作肉汁,把麵粉拌進鍋裡的油汁,再加入高湯、酒和香草.戴妮來爐子前嘗味道,只見她睜大眼睛,低聲對我說道,『這肉汁讓我的乳頭硬了起來.』接著我們都坐下來吃飯,食物向全家人施展其魅力.」(p.52-53),而這樣的男人,不正是許多女性夢想中的白馬王子嘛!只是他不是「總裁」,而是「農夫」就是了.書裡也提到農場經營不易,草創期間,開墾與務農如何考驗兩人關係,甚至讓她想離開,然而她終究回到土地.
  書裡提到,在規劃農場時,馬克決意走「CSA完整飲食計畫」,原因:「CSA代表社區支持型農業(community supported agriculture),其概念始於日本,八O年代經由歐洲而來.對農人而言,CSA有許多令人喜愛之處,是一種免於中間商剝削、直接銷售給消費者的有效方式.此外,由於CSA會員事先付錢,因此農人能預知收入,在生長季初能有最需要的充裕資金.CSA也和馬克對厭煩商品經濟的心態互為一致.他希望認識吃他所生產的農產品的人,而他們也認識他,還能認識其他會員,因此,農產配發日看起來更像是社交聚會,而不是食品採購.馬克喜歡這種模式,卻也開始感到不足.CSA農場幾乎完全著重於蔬菜,忽略真正提供主要熱量來源的食物:穀物和麵粉、乳製品、蛋類、禽肉.他在賓州曾經嘗試從附近的農場引進部分這類產品,供會員取用,然而那種系統不僅是過程複雜的噩夢,而且應接不暇的電話和交通時間,也妨礙了他的農事活動.他離開賓州後,便一直思來想去,該如何稍加調整CSA,讓我們的農場不只是每周提供定量的蔬菜,而是生產完整的食物,對會員無限制的開放,就像對我們自己一樣.」(p.75-76)
  這書讓人讀來輕鬆有趣又生動的地方在於,作者並未使用艱澀文字來描述CSA的偉大理想或任何大道理,而是以細膩文字與在農場工作的種種細節,詳實地鋪陳她的真實生命,藉由她的文字分享,讓讀者彷彿也跟著走進她的生活一般,活過她正活著的農場經驗.我想,這本書之為動人,與作者本身原是文字工作者有著密切關係,她的描述往往是細膩且幽默的,像說一個好聽的故事,娓娓道來在CSA農場生活的種種,書裡有好些頗為專業的農業知識與操作方式,包括乳牛品種與差異,不同季節適合栽種的植物與種植方式,甚至將牛乳製作成乳酪等乳製品,以及如何烹調等,在作者筆下,一切栩栩如生.
  這本書還有個特點引起我注意,關於「吃」.
  我對飲食不太挑,啥廚藝之類,離我是很遠的事情,我不是那種會為了吃而跑遍天下或搞東搞西的人,若我開始對自然農法感興趣,其實是來自於對土地的關懷.可在這書中,作者不太直接提及人對土地的責任之類,而是細細地描述在不同季節,大地生產了什麼食物給人類,那滋味如何如何,又可如烹調等等,文中段落常讀得我食指大動!甚至在心裡發出:「就為了新鮮乾淨食物的味道,人人都應該務農!農業,才是王道啊!」這樣的讚嘆!
  列舉書中一段作者描述食用野鴿的文字:「我握著一隻,依然溫暖潤.我猜想,城市裡無處不在的鴿子,使我忽略了牠們的美.如果鴿子很稀罕,我想我們可能給牠們繪肖像,誇讚牠們的顏色:藍灰色的羽毛,帶一絲薰衣草色,頸部一道彩虹色.我還住在城裡的時候,即使你付給我錢讓我摸鴿子我都不願意,更甭說吃鴿子肉了,但隨著我對飼養肉用牲畜花費的工夫有了新的了解,我感到慶幸的是,在這種情況下,大自然幫忙我們飼養.更何況,我知道這些鴿子吃了什麼,不是垃圾或乾麵包屑.我看著這些鴿子,一整個冬天,用我們餵豬雞吃的昂貴有機玉米和大麥填飽肚子.牠們胖得幾乎飛不起來,數量變得十分龐大,當牠們飛到東倉屋頂上時,幾乎遮住整個頂板.牠們在東倉的穹頂上築巢,免受貓的攻擊,貓兒們捲著尾巴在底下虎視眈眈.」
  「馬克教我如何拔除鴿胸上的羽毛,將尾巴上的羽毛按在一隻腳底下,兩隻手指伸入胸骨下的皮,然後用力拉扯.鴿胸脫離身體時,發出小小的吸吮聲,露出內臟.我們取出心和肝,放進碗裡.馬克將鴿腿除去羽毛後,從鴿身上切割下來,我們剝去鴿身的皮,因此無須拔毛.頭、內臟和翅膀,則丟給迫不及待兜著圈子的貓吃.」
  「進屋後,我們去除胸肉的骨頭,清洗乾淨.共有八片胸肉,每一片有核桃般大,呈暗紅色.我淘米燒飯,拔去鴿腿上零星的羽毛,把腳砍斷.將鴿腿、小小的鴿心、鴿背、鴿肝、洋蔥切片、半條紅蘿蔔和一小枝乾燥百里香,加水進去,放在爐子上,以小火煮成高湯.我用一只大鍋炒洋蔥,馬克則把每一片鴿胸用薄如紙的培根肉裹起來.鴿胸進爐裡烤,燻培根肉邊煮邊融入鴿胸.我調製了深色醬汁,以鴿湯稀釋後,加入切碎的內臟、鹽和胡椒、一把乾燥鼠尾草、一些從倉舍後方樹上摘來的搗碎的杜松子,及波本威士忌和楓糖各少許.匯集而成的晚餐,看上去有如跳蚤商店買來的漂亮衣服:高雅和奇異兼具一身.馬克把米飯堆在我們的餐盤上,隨後堆上一層焦糖洋蔥,接著是鴿胸肉,每人各四片,和一大匙油亮的深棕色醬汁.鴿胸肉和雞肉相去甚遠,可你吃的仍然是禽肉:肉質細密,牛肉顏色,富含野味.整體的效果,是一道歌頌楓糖豐收的菜餚,與季節互相搭配,就像其他人喝酒搭配食物.糖漿的少許甜味和培根肉的煙燻味,勾起柴燒蒸發器的回憶,波本酒則用以慶祝冬日已逝,春季到來.」(p.175-176)
  段落雖長,仍讓我不厭其煩地打字,因我覺得她寫得好.曾有資深出版人跟我說,文章裡需要一些細節與描述,才能將讀者引入故事情境中,我想這本書的寫作方式讓我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且不只如此,作者的文字之於我是有魅力的,所以我不會像閱讀某些文學書籍那般,只想叫作者:「講重點!」相反地,作者文字引導我自然而然走入她描述的情境中,甚至因著感受到她的感受,在農場生活的經驗似乎也有些複製到我身上來了,讓我因閱讀而豐富、被改變.即便是他所飼養的乳牛及役馬等,在她描述下,全有了自己的故事,連帶讓讀者也對這些動物有了情感.對我來說,這就是「文采」了,而當文字與務農結合,變成了一本有趣特出的好書!
  經營一座「CSA完整飲食計畫」農場並不容易,作者在書中並未美化務農一事,甚至詳細描述過程中的種種困難與解決之道,這份詳細與誠實,讓讀者可從中走進一座農場的真實生活,包括四季不同的作物,包括在冬季時,新鮮蔬果就是不可得,包括某些時節,野菜是大地賜予的最美滋味,包括飼養雞隻就是得提防野生動物撲咬等等.讀完之後,真的會產生一股新的慾望,想吃農民種給自己吃且是友善土地的食物,細細品嘗那滋味.
  而當然,創業過程中,除了艱辛,還有許許多多義務幫助他們的人.
  經營農場,並不是只要會種菜就好,還得懂得行銷,把自家生產的食物給賣出去,幸好作者善於文字,可以寫文宣與小農日誌等,而她的先生擅長與人溝通及廚藝,他們不時得依照每個季節生產出來的產品,自行研發烹調方式,讓顧客品嚐,增加市場接受度.作者本身原本未必擅長廚藝,有趣的是,在她經營農場初期,無論是農耕、御馬抑或烹飪,她都不時參考「書籍」,甚至列出書名,真的很有趣!讀完之後,其實我不確定讓我享受閱讀過程的,究竟是作者的農場經歷,還是她的書寫方式?唯一確定的是,自己內底有些東西因這本書而被默默改變了.
  
  
  作者與夫婿馬克,一對CSA農場愛侶.
  
  

  作者說書,她氣色好好喔!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