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荒木經惟的攝影告白》

　　說到荒木經惟，我得謝謝那時在法國的前男友，他唸的是藝術史，約會的時候，帶著我看遍教堂、博物館、展覽跟電影院，愛情逝去了，藝術養分倒留在我生命中，成為後續人生極大滋養，感恩蛤～！有一次，在柏林，他帶我去看一場日本攝影大師的攝影展，讓我極受震撼！滿場數幅巨大的花朵攝影，我第一次見到有人可以把花拍得這麼像性器官，愛慾及死亡的能量同時在一朵花上澎湃洶湧流動著．那是我第一次認識荒木經惟，當下稱不上喜歡與否，有幾張女體繩縛的作品甚至讓我反感，但不得不說，他的作品真的會說話，有話要說，會讓人在看完展之後，不斷回想，持續思索．

　　這本《荒木經惟的攝影告白》（荒木經惟著，木馬文化出版，2011年）很有意思，翻開書扉，只覺荒木經惟宛若日本大叔，拉著讀者叨叨絮絮說著人生與攝影的事，完全沒有想像中的大師身段，甚至覺得他好幽默親切．

　　荒木經惟無庸置疑是個想法特出的人，且很有自己堅定的價值觀，這本書有趣的地方在於是由攝影師親自解釋自己的經典攝影作品，加上書中文字非常生動活潑且相當口語，引領讀者以輕鬆有趣的方式，走入荒木經惟獨特的攝影世界．書裡好些部分談的是荒木經惟的生命歷程，從童年到婚姻，以及生命中發生的事件，如何影響他的攝影作品．

　　他的妻子陽子以多重方式，成為他早期攝影上最重要的伴侶，兩人極為相愛，然而陽子四十多歲便往生了，荒木經惟以淺白文字訴說這段經歷，讓我在車上讀得忍不住掉下淚來，因為愛深，因為真誠，所以動人，也才明白他爾後開始大量拍攝花朵且充滿愛慾死亡，與陽子的往生有關．陽子的離開，讓荒木經惟極度悲愴，他的文字雖幽默風趣，但從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他如何將對陽子的思念以及但失所愛的孤寂悲痛化作一幅幅攝影作品，不僅有力，甚至揭露了生命真相．

　　讀完這本書，我不會說荒木經惟對攝影充滿熱情，但他的生命確實不可能沒有攝影，幾乎是無時無刻都在拍攝，不斷地用照片在寫日記．他寫到陽子往生那段文字，是最最觸動我的，但這裡我只想簡單抄下他關於攝影的幾個有趣觀念．

　　在拍攝「日本人的臉」系列時，荒木經惟說：「至於為什麼會進行這個計畫呢，其實倒也不是因為覺得自己身為攝影家，應該要回饋社會什麼，只是單純想拍『日本人的臉』罷了．……大致上我選擇的是……他們和我相處的『時刻』所呈現的臉孔．……如此一來，雖然照片的普遍性搞不好會消失，變成藉由我和對方之間的關係而形成的肖像，不過，我認為這才是對的喔．我覺得必須呈現這層關係，再加上自己的感覺，也就是『情』．我不想切斷感情，因為注入感情之後所拍出來的東西，才更接近所謂的『寫真』，不是嗎？這也是我之所以長期拍攝這個系列的原因．」（p.169-170）

　　「這是一種交互作用，愛會讓人變得好看．……拍出來的臉孔之所以好看，與其說是來自於我和被攝者之間的關係，不如說是鏡頭彼端的人們互相影響的結果．」（p.171）

　　「於是，這個系列讓我開始瞭解：雖然我在拍照時會留意自己與前來的人們之間的關係、彼此相處的時間與空間、共度的歡樂時分，然而最終仍是被攝者之間的關係更為強大喔．自此，我領悟到，我和拍攝對象的關係很薄弱，他們彼此之間的關係卻是非常穩固的．……所謂的攝影就是這樣，果然是幸福的照片比較好．這是拍攝『日本人的臉』系列時所領悟的，它讓我有所成長，所以才會像這樣不斷拍攝下去．」（p.171-172）

　　關於我最關注的「紀實攝影」，荒木經惟的想法很有意思：「無論廣告或任何事物，所謂的創造，都必須以紀實攝影為起點；而所謂紀實攝影，就是捕捉人類的本質．」（p.181-182）

　　「紀實攝影是持續地凝視，然後發現、感動．……我有一個很老式的信念，認為只有真實之物才能夠創造同樣的真實之物．所以首要之務，就是撫臀、吶喊，以剝除虛假的外殼．」（p.182）

　　「當然也有人把相機當成是筆或畫具的替代品，以那樣的方式來表現，但我覺得所謂的攝影並非如此．單純出於『把它拍下來吧』的念頭而按下快門，這才是攝影，也才是紀實攝影吧．……如果老想著『不可以錯過，必須仔細盯著對方』，像這樣用力地注視，反而會看不見喔．」（p.185）

　　「攝影手法比我們想像的還要深奧，並不是『因為這樣這樣、所以那樣那樣』的因果關係，而是一種本能──會去嘗試，只是因為有趣──我認為這才是紀實攝影的真諦．」（p.206）

　　「就某種意義上來說，不以直接、坦率的心態來拍照是不行的，因為這種直率的心態才是絕對前衛的喔．」（p.207）

　　「最好不要刻意捏造某種情境，換句話說就是順其自然地按快門，一切由被攝體、由時代來決定．所以一定要處於被動、被侵犯才行喔（笑）．雖然我也說『要侵犯被攝體』，但那畢竟只是一種說法．時代的潮流看似平靜，但其實是暗潮洶湧的激流呢．所以，不要想去戰勝時代、改變潮流，甚至創造時代，只要坦率地順應潮流即可．我不是因為戰敗才不得不看開，而是本來就這麼樂觀．」（p.207）

　　「今天剛好談到紀實攝影，攝影就是瞬間凝結被攝體的動作囉，我常說這就是『死』，意即攝影是在瞬間謀殺被攝體．而要如何使之起死回生，則是攝影這個動作，或者說是攝影本身的意義．紀實攝影中，要是不加以留意紀錄的部分，不但被攝體就這麼死了，連照片也是死的．」（p.218）

　　

　　

　　

　　荒木經惟鏡頭下的草間彌生，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