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讀完【馬背上的游牧國度】(Stanley Stewart著,馬可孛羅,2006年),據說這本書得到2001年湯瑪士˙庫克旅行文學獎,但我對這本書感興趣的原因在於作者循著1253年法國威廉修士的旅程,從伊斯坦堡出發,前往成吉思汗的故鄉,騎馬橫跨中亞山脈與沙漠.遊牧文化的精神依然是我渴望理解的奧秘,也因對蒙古與中亞地理歷史不甚熟悉,希望可以藉由閱讀西方人的旅程,稍稍懂一些些.
或許真因我不愛讀遊記,只覺這書與期待稍有落差,舉凡作者在伊斯坦堡等地的旅遊紀錄,讓我讀來不免失望,整本書至少翻了三分之一,可終於出現游牧二字!作者描述蒙古自然景致的篇幅頗多,遇著的人物與傳統活動(獵鷹、摔跤與婚禮等等)也頗有趣,且作者對於蒙古歷史掌握頗佳,可整本讀來,仍覺摸不到遊牧民族的心,仍覺那是遠在天邊閃爍的秘密,最大的收穫反倒是意外看見蘇聯與外蒙古的緊密關係,以及一個遊牧文化國家,因著蘇聯支持,走入共產國家,又因失去蘇聯支持,如何處在既難以回到傳統、甚至否定傳統且無力走入「現代化國家」與市場經濟的窘境:「舊政權的崩潰,難免為整個共產世界帶來困苦.蒙古在進入市場經濟的過渡期間,因為俄羅斯抽走補助款而雪上加霜.在蘇聯期間,由於蒙古對蘇聯具有策略運用上的利用價值,因此獲得某種程度的財務援助,使這個國家得以過著超出其財力的生活.以一個低度開發、僅能維持最起碼經濟狀況且沒有強勢貨幣的遊牧社會來說,蒙古人當時享有絕佳的社會服務,無論是教育、醫療和退休制度,極少第三世界國家能望其項背.……俄羅斯才停止援助幾個月,蒙古就一貧如洗.通貨膨脹、貨幣貶值、物資短缺與配給立刻接踵而來.以烏蘭巴托為中心的多數國營工業受到重創,鄉下的地方電力站至醫療院所無不關門大吉.這些機構的員工(多半是第一與第二代鎮民),做鳥獸散迴轉各自家族的草原.……蒙古的都市人在告急的時刻,因為自給自足的游牧生活──那些生活在鄉間的同胞守了千年仍不放手的方式──而獲救.」(p.227-228)
書裡自稱既不是馬克思主義也不是共產主義的柏德說:「我們當學生的時候,要學習馬克思主義的歷史.……老師說,馬克思主義是建立在經濟原理上的制度.但它不是,至少在這裡不是.你看過好幾個鎮了,每個鎮都有戲院、學校和診所.那不是經濟理論,而是理想主義.……在這個新市場中,沒有空間可以給這種理想主義.……現在我們有自由市場經濟了.如果我們有醫生,那是因我們付得起錢,不是因為這個社會應該要有醫生,不是因為醫生是必要的存在.這就是讓人難以接受的地方.……理想主義結束.現在這裡就像個未開化的原始社會.」(p.230)
閱讀時,總覺作者與他文字中的蒙古人、蒙古文化與自然萬物有著說不上來的隔閡,也感受不到「遊牧文化」之於他,究竟是什麼.書末,作者遇著一位圖書館員問他為什麼來蒙古,又說遊牧民族的遷徙:「移動的只是肉體,……在這個國家裡,什麼都不曾改變.」(p.362)
作者同意地說:「不斷遷徙的遊牧民族,生活卻如此靜態,可說是一大諷刺.那是個缺乏多元化、沒有激情動盪的社會,彷彿遷徙的生活已經耗盡他們所有的精力.遊牧民族所忠於的生活,早在一千年前已經被這個世界大部分地方所捨棄,而這裡就連蒙古包的建造和布置方式,也仍與七百年前威廉修士描述的一樣.……改變沒有在蒙古的歲月留下痕跡.……或許這就是一種自由,或是一種無比的自信.面對一個滿不在乎的民族──不覺得有必要標示地盤或是為走過的路留下記號──我很難不佩服他們.然而,這一切的結果就是荒瘠.永不饜足的熱切抱負,對於發展城市的創造性活力來說如此重要,在這裡是卻出奇地匱乏.草原創造不出任何東西.存在於漂泊牧民當中的流動性世外桃源、來去自如的流浪意識、不受牆壁束縛、不受制於土地永無止盡的需索──這些美麗動人的浪漫,就像風一樣飄渺.」(p.362)
我不知這段能否說是作者對旅程中所認識的遊牧文化的結論,甚至對遊牧文化有所幻滅?可我並不甚認同這樣的論調,傳統社會即便看似靜態,莫不處於持續緩慢變動中,且並非草原創造不出任何東西,相反地,我認為是遊牧民族找到與神所創造的草原和諧共存的生活方式.熱切抱負與創造性對於城市的建立或許不可或缺,然而在遊牧文化與草原的關係中,恐怕還有著一份寧靜、深沉、自足、樸實、單純且和諧的古老智慧,是作者所難以覺察的吧!
書裡,作者遇著一位自稱已找到生存意義且不畏懼死亡的老人,說:「老化有種解放的成分在.……我看這世界的方式,彷彿自己不再是其中一份子.我成了觀眾.……就像你一樣.」不似其他人的沉默,老人認為作者是個badachir(獨行俠):「你沒有家,孤家寡人,無牽無掛.你是個局外人.這就是你來到蒙古的原因,因為你在你的故鄉當個局外人比較困難.」(p.278-279)
作者自己承認:「我之所以來到蒙古,是因為對遊牧民族深深著迷,以及我心中認定蒙古人那種漂泊不定、四處為家、愛好清新地理勝過滯悶歷史的特質.但是,現實的蒙古其實更複雜.這個世界裡的流動,受限於這塊土地的自然法則,以及對牧草地的追求.而游牧生活對傳統的堅持,其實一如任何城市的狹窄街道一樣嚴格.置身這片駐紮著營帳和馬匹的高聳山谷裡,老人知道我才是唯一的漂流者.」(p.279)
我不知作者是否對他所發現的現代蒙古感到失望?但老人果然一語中的:作者確實是個獨行俠、漂流者呀!或許是因千里迢迢前來追尋成吉思汗與1253年法國威廉修士筆下的蒙古,過程中的發現注定讓作者失望,且一個追尋想像中那個游牧文化與蒙古帝國的旅者,雙腳是否真的踩在土地上,眼裡又能看見多少真實呢?!
末了,來首歌頌成吉思汗的蒙古傳統歌謠吧!頗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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