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以巴衝突讓我在颱風天讀完【石頭之屋:家園、家族與消逝中東的回憶】(Anthony
Shadid著,衛城出版,2012年).作者是常年派駐中東的黎巴嫩裔美國記者,書裡說的是他在2006年以色列佔領黎巴嫩後,隔年回故鄉馬亞永修復曾祖父生前建造的老屋的故事.有趣的是,作者雖是黎巴嫩裔,卻是在美國出生,回到祖母出生的老家馬亞永,不時被當美國人看待,從他與當地人的互動中,亦可看見美國與阿拉伯人之間的文化差異.以老屋大宅修建為軸,書裡描繪尋常百姓的生活樣貌、緊密而複雜的家族關係與阿拉伯人特有的辦事風格,今年在沙漠建造生態旅遊民宿的經驗,讓我頗能體會他書裡所描述的人物與場景,不時會心一笑!
此書層次細膩多元,觸及的時間與空間頗為深重,一開始便提到「bayt」:「直議是『房子』,但是它的意涵豐富,超出了屋舍與牆垣,召喚出人們對於家族與家園的渴望嚮往.放眼中東地區,『bayt』是個神聖的字眼,帝國衰亡、國家覆滅、疆界改易,舊日的忠誠可能消失無蹤,或者一夕易主.然而『bayt』,無論指的是建築物,還是熟悉的根據地,歸根究柢,都代表一份永不退色的認同.」(p.12)在步調平緩的敘事風格中,說的看似大宅屋舍修建,勾勒出的,卻是近百年家族史與黎凡特區(Levant)在列強環伺、殖民與戰亂中,從興盛繁榮到顛沛流離,到此時紛爭不斷的歷史,以及移民對「家」與「根」的追尋,甚至是對於歷史重建的需求.然而移民在離開故鄉、定居異地之後,再回到故居,卻是苦苦追尋早已逝去的古老記憶,成了永世飄零的「旅者」.
我們對中東戰亂的緣由與各層面的影響所知不多,卻似乎習以為常,彷彿那地區本該血腥煙硝不斷似的.許久前曾看過一部黎巴嫩電影,劇情雖有些枯燥乏味,卻讓我明白活在戰亂威脅與防空警報於日日生活裡不斷響著的黎巴嫩年輕人,如何地焦慮不安,在看不見未來希望中,試圖尋找細小生活樂趣地活著.
書中一段:「死亡大軍步步逼近,連續幾天或幾星期,敵對陣營近距離交戰,相互轟擊,損失慘重,恐懼籠罩.我們看不到這些創傷的疤痕,也不知道衝擊有多深,或者什麼地方最受衝擊.美國人舒舒服服地在客廳觀看災難的影像,還沒等到同情心浮現或者問題變得過於複雜,他們的注意力就被導向新的層面.電視以及我所從事的新聞業,傳達的是戲劇性,而不是事件帶來的衝擊;尤其是如果事件的結果微妙,而且是在手拿筆記簿的記者離去之後,事件才發生或浮上檯面.我們總有一個傾向,注重一場戰役、戰爭或衝突的解決,而忽略那些連最確定的結論都無法止息的悲劇.我們從不曾查明或者主動探問,一座村莊是否會重建,或者一名神情茫然的婦女後來有何下場,她在某個詭異奇特、無限延長的片刻間,被剝奪了母親的身分.」(p.107)這段文字用來描述我們對世界各地災難的觀點與態度皆適合呀!
馬亞永位於黎巴嫩南部,曾是該區交通要道,繁榮一時,但因國界劃定與地區戰亂而沒落,2006年更曾為以色列所佔領.作者回到故鄉,不僅是建構他自己的「bayt」與家族史,更觸碰到了馬亞永本身的認同與歷史.然而:「馬亞永排斥自身的歷史,對自身的現況缺乏興趣,對過去也一筆勾消;這不僅是它率敗的表徵,也是其原因;如果馬亞永的過去無足輕重,它如何能夠肯定自身具有值得他人關注的價值?馬亞永的自我形象,似乎是在每一個決定之中毀損.日復一日的無人聞問,都讓它對衰敗的恥辱感更加惡化.長久以來的信念淪喪,無數個有如一潭死水的午後,讓人們很難考慮採取任何行動.到如今,追上步伐或者推動變革需要的能量已經太過巨大,無從蓄積.」(p.228-229)再次地,我感到這段話放在其他許多地區、國家與民族皆適用.
作者專事報導中東地區,記者生涯堪稱出生入死,數度逃過鬼門關,然而2014年,他前往敘利亞報導反獨裁抗爭,卻在離境途中,因氣喘發作而身亡,年僅四十三歲.讀到書末,我不禁流下感傷的淚,心想,這本書與那老屋大宅或許是他留給子女最大的禮物了,讓父親從此自生命中缺席的他們,可以知道自己的父親所愛、所捍衛與追尋的價值為何.
這本書讓我產生了前往黎巴嫩,造訪馬亞永與他老家的想望,好奇地在網上找了一下照片,滿心期待可以看見馬亞永美景等等,沒想到出現最多的,竟是國外駐軍在當地的照片!原因應是2006年以色列曾佔領當地,當下確實有些感傷…….
附上一段影音,作者在書裡提到這首歌頌貝魯特的曲子,頗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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