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2010

哀傷孤寂的情愛故事

  讀了一本極為悲傷的小說,摩洛哥女作家 Nedjma 的【杏仁】(L’amande )。


  有人將這本書視為異色、情慾甚至情色小說,然而之於我,這本書說的是極為孤寂傷悲的女性生命故事。

  一本描述伊斯蘭女性情慾的小說,注定引起關注,讓這本書一出版便大賣,也讓作者選擇以化名出書且不曾公開露面。

  書名【杏仁】,不只是因女主角故鄉盛產杏仁,更因杏仁象徵女性陰蒂。

  書裡不少篇幅以極為赤裸、露骨而直接的筆觸,詳細描述性愛過程,女主角可說淋漓盡致享受過身體所能帶來的酣暢歡愉。

  但我總覺這本小說所呈現的,遠比這都更多,尤其是女性在伊斯蘭社會裡的壓抑與被剝削,在試圖活出自己時,更見女性強韌豐沛的生命力。

  當一位女性的身體被視為傳宗接代的工具,她逃出了那樣的丈夫與家庭,遇到一位在身體與情感都啟發了她的男子,然而這位男子的「心沒有入口」,只關注於追尋各式性愛經驗,她終因此而遠離。

  

  閱讀時,腦海中不斷浮現在巴黎認識的阿拉伯女性們。

  只覺這本書說了好多人的故事與心靈世界。

  未必是類似的情欲經驗,而是那份硬生生的壓抑,壓抑背後依舊沸騰的情慾,對情愛的期待,炙熱的慾望難以尋著出口,以及豐沛強悍的生命力。

  書中女主角芭塔勇敢地逃出夫家,不僅試圖尋回身體自主權,甚至還驕傲地要以自己的性器為榮。在離開情人之後,她依舊尋尋覓覓,終究發現自己再無法去愛,慾望驅使她與無數男人上床,然而「我只不過是一條裂縫,一經觸碰便打開,不管這動作是出於愛情、慾望、古柯鹼或是帕金森症都無所謂。」

  

  芭塔喜歡自己的身體,也以自己的身體為榮,童年時便發誓有一天,「我會擁有世界上最美的性器,而它會冷酷無情地收服所有男人與星辰。……。我想確保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世人崇拜性器,那就只有我的值得崇拜。」

  雖然書中諸多篇幅描述各種性愛,然在「情」與「慾」之間,我仍認為作者重視愛情勝過其他。

  芭塔這位「舉世無雙的性愛動物」,歷經諸多生命經歷,認識無數男人之後,知道「美好的性出自於愛情,而非錢財。其他部分只不過是場演出。去愛,並勇往直前地活在愛的當下;去愛,永不畏怯;去愛,且輸掉了遊戲。當真心自馬戲團天幕重重地摔下,而下方並無繩網保護,於是只能跌跌撞撞地瘸行,接受讓性交替代上場。讓自己粉身碎骨,而後接受以肢節分離的狀態活著。反正頭腦仍無恙……」(p.19-20)

  

  也因此,在前言中,作者便說:「首先,這是個關於靈肉的故事,同時也是一個極為純粹的愛情故事。」也向阿拉伯古文明致敬,「因為在這種古文明中,連建築都是慾望的另一種形式轉化;而愛情擺脫罪愆,享樂之施與受皆為信仰之義務。」(p.13)

  寫這本書,更是為著她血出同源的女性:「我以這些詞語代替舉杯,敬那些將關於身體的語詞權利收回的阿拉伯婦女,她們如此做的同時,也使她們的男人獲得了大半的療癒。」(p.13)

  從身體出發,書裡有許多關於 Maghreb 傳統風俗的描述,女性身體以極為殘暴的方式,任人擺佈宰制,社會卻不允許她們為此多說一個字。

  阿拉伯女性之於我的意象,不僅完全不是「性感嫵媚肚皮舞孃」,亦或「蒙面戴紗,柔弱服從的女子」,反倒是強悍能幹的,才能在如此不友善的社會裡存活下去。

  書裡賽爾瑪叔母說了句極為巧妙的話:真主讓男人都瞎了眼,使得女人得以在男人的專橫殘暴下存活。

  

  這本書讀到最後,我的眼淚開始掉了下來,為了一個遠方民族的受苦女性而靜靜飲泣,雖然我並未受那傳統文化的宰制,卻似乎可理解那份苦痛難忍的滋味與試圖擺脫命運的努力究竟是什麼。

  

  這是一本孤寂哀傷的小說,失落中,卻又見某種粗暴原始的生命力量。
  
  這是一本女性探討自身存在,甚至以身體為最真實直接而赤裸的工具,去體驗建構自身存在意義的小說。

  

  芭塔的身體,真的屬於她自己嗎?

  童年時,屬於媽媽。婚後,屬於丈夫。戀愛時,屬於自己、情人與慾望。在無數男人間周遊時,彷彿不屬於任何人。她享受了所有身體能給她的性愛歡愉,然而當她的情人讓她心碎,從此再無性愛而只有性交。

  即便到了末尾,情人要求回到她身邊,那都已不再是愛情,而是「伴侶」。當她動手寫下自己的故事,回歸家鄉居住的她,字裡行間,連疲憊哀傷都嗅不到,更不用說是寧靜喜悅了。

  是不是在那樣生命經歷的折騰翻攪下,把所有感受都給磨掉了,竟連虛無都沾不上邊,就只是還活著?

  

  無論書裡哪個角色的性愛有多麼淋漓酣暢,我只覺裡頭所有人皆孤單,甚至包括熱戀時的芭塔,或許在那關係裡談著戀愛的,從頭到尾,就只有她……。

  

  當感受細微複雜,反而不想以文字記下,畢竟一旦使用語言,理性分析很難不自動運轉。

  

  這本小說,出自我即將前往國家的女性之手,勇敢試探禁忌話題,痛快說了向來隱藏在文化帷幕後的事,卻讓作者只能以化名出書。

  Nedjma意指「星辰」,作者想聲明:「我就出身在阿拉伯世界,我不是一個外來者,沒有人能把我趕走。」

  而我卻想問,是一個什麼樣的社會,會讓一位女性在出版自己的時,說出這樣的話?是不是真有人會想將這樣的作家給趕走?

  正因者出身阿拉伯世界且不是外來者,當她寫起摩洛哥社會時,由其自然深刻而動人。

  

  我並不是抱著浪漫幻想,即將前往遠方。

  我知道在前頭等著我的,亦極有可能是些讓我憤怒難忍的事情。

  

  於出發行囊裡,裝進第七根暗黑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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