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2009

讀《女性屐痕II——台灣女性文化地標》

  也不知是自己閱讀的速度太慢,還是購書速度太快,雖已盡量做到每天都要讀些東西,然而被歸類為「待讀」的書本,依然愈積愈高。
  尤其這幾天,從網路訂購的書籍陸續抵達,讓我勤跑 7-11 ,到後來,只要我一進門,說:「小姐,我要拿書。」連名字都不用報上,小姐馬上勤快地彎身拿書。
  那本介紹阿拉伯音樂的英文書,讓我讀到天亮還欲罷不能。中午去7-11 拿書,很高興塑膠袋裡包裝的是《女性屐痕II——台灣女性文化地標》(鄭至慧等著,國家文化總會與草根出版社共同出版,2008年8月)。
  
  這本書出版前,我還在法國,那時就知道這個出版計劃的存在,因我的好友林瓊華,受邀寫一篇與謝雪紅相關的文章。
  待這本書正式出版時,還辦了新書發表會,我非常想去參加,想著:「瓊華還在法國,不能來參加,那我就替她來看看,回去寫媚兒跟她報告狀況!」然而新書發表會的時間恰恰是週六下午,我剛好在文山有課,只好失之交臂。
  
  《女性屐痕II》一拿到手,我自然先把英文書擱一旁,讓被豆芽菜與音樂節拍轟炸許久的腦袋稍稍休息。
  明明前晚一整夜耗在書桌前讀書、聽音樂,我仍毫無睡意,書一翻開,一個下午,就把這本《女性屐痕II》給讀完了。
  這本書,集合了十一位女性的文章,有些篇章書寫台灣特定女性人物,例如姬望.伊娃爾、謝雪紅、孫理蓮、葉陶、楊毛治、陳翠玉、陳秀喜等;另有文章,分別爬梳茶產業與美濃製菸業裡的勞動女性,甚至是明鄭時代的女性與台灣女性政治犯。
  
  這本書的出版計劃,是美麗、艱辛而偉大的,真得向幕後推手陳秀惠女士致上最高敬意。也很希望未來陸陸續續還會出現《女性屐痕III》、《女性屐痕IV》……,畢竟台灣女性值得書寫的歷史,遠不止這些呀!
  
  閱讀時,我數度熱淚盈眶,忍不住掩卷嘆息,心疼這些女性所遭受的苦難命運。彷彿是最艱困岐嶇的生命路途,最能焠鍊與凸顯這些台灣女性堅毅勇敢的生命力。
 
  歷史向來吝於記載女性的生命故事,直到讀了〈在府城,看見明鄭時期漢人女性〉,我才知道,原來鄭成功的妻子名為「董友」。明鄭時期告終,自縊雖是陳夫人與五妃的選擇,但我不知在那動盪不安的時代,這些前朝遺臣的家眷,是否真有其他選擇?
 
  〈福爾摩沙茶裡的女人香〉試著從史料的斷簡殘編裡,描繪女性勞動者對台灣茶產業的貢獻,這些撿茶女如何藉由賺取微薄工資以解決家計,甚至換取一丁點經濟獨立與移動的自由。
  翻閱一張張台灣女性集體勞動的古老照片,徒然讓我回憶起童年時,以裁縫維生的母親,身邊同樣圍繞一群從更偏僻農村來的年輕女孩,跟著我母親學裁縫,眾人一同在裁縫機前勞動的場景。
  
  〈姬望.伊娃爾:太魯閣族的和平使者〉描繪一位特立獨行的原住民女性,一位作為違逆當時原生文化傳統,包括嫁給漢人與經商等,歷經婚姻不順遂,爾後卻成為女性宣教先鋒。
  姬望.伊娃爾在當時絕對是個爭議性人物,即便從此時角度來看,都不難看出當中的文化衝突與矛盾何在。
  
  謝雪紅的故事,我早有耳聞,也數度聽著瓊華如何從這位女革命家的故事為出發,從各個面向剖析,進行嚴謹的學術研究。讀著〈台灣第一位女革命者:謝雪紅〉,甚至有回到過往與瓊華促膝長談的感受。
  深深牽動我心的,是書中64頁,讓我難過地落淚,一張謝雪紅在1968年中國文化大革命中,被「台盟」盟員公開批鬥的照片,身上還掛著「大右派謝雪紅」的牌子(照片取自陳芳明《謝雪紅評傳》)。過了兩年,1970年11月5日,謝雪紅就病逝在北京了。
  我想像,照片中的謝雪紅,心裡想著些啥?當她回顧過往走過的革命路途與當初的決定,又想著些啥?被昔日同志背叛的滋味,當初為之獻身的革命理想,不僅在政治鬥爭中幻滅,知道這輩子再無法踏上故鄉,尤有甚之,台灣歷史持續演進著,卻無她的參與……。
  
  翻開〈芥菜種會創辦者——孫理蓮〉,很訝異地發現這是一位外國人!
  不禁折服於計劃執行者的格局,將對台灣有貢獻的女性納入書中,而非以國籍來評判。與其說我是被孫理蓮的故事與事功給感動,讓我激賞的,其實更是作者王秀雲在敘述故事時,適時加入與性別、階級與種族相關的反省。
  
  過去只知葉陶是台灣文學家楊逵的妻子,是這篇〈秀異的社會運動女將——葉陶〉才讓我更清楚她勇敢走過的生命,對台灣社會運動的貢獻,為人處世的格局與寬廣胸襟,以及這位堅毅女性如何忍人所不能忍地支持她的丈夫楊逵「堅守自力更生」的理想。
  讀到楊逵入獄,她鼓勵子女們:「你們的爸爸是思想犯,不是殺人犯,應該要驕傲才對,為什麼要自卑?」(p.91)以及楊逵出獄後發生的種種,我忍不住心疼她的遭遇而再度落淚。
  以前只知楊逵的小說,但此時我無法想像,無了葉陶這位「賣花婆」的楊逵,將會是什麼樣子?或許在楊逵的文學地位背後,有著葉陶深刻、柔性而隱形的參與。
  
  〈二二八女姓家屬的堅忍典範——楊毛治〉或許是當中最讓我心痛的一篇,我無法想像,若白色恐怖發生在自己親人身上,又該如何面對與走過這一切?
  書中寫到,1947年3月13日,楊毛治的先生吳鴻麟被兩名不明人士強行帶走,「吳鴻麟被捉隔日起,楊毛治心焦如焚,四處打探找尋,直到三月十七日傍晚,才在南港橋下的竹叢,找到了吳鴻麟的屍體。恐怖氣氛下,人人自危,高官至親竟都不敢挺身出面,次日才在母舅的幫忙下,將吳鴻麟的遺體運回。屍體一拖回到家,傷口居然血流不止,怎麼擦都擦不乾,那一幕讓她永遠無法忘懷,她說過:『已經三天了,他流的血卻還似活血,潺潺流著,那活血至今還流在我身上,永遠流著。』」(p.103)
  這段話,一語道盡深刻的人間情感與斷然分離的悲慟,那是一份死亡無法阻隔的真誠摯愛。
  一如眾多二二八受難家屬,楊毛治勇敢地靠自己站了起來,爾後長期獻身教育,退休後,致力於教會工作,直到蒙主寵召。
  我很難想像作者曾秋美描述的景象:「楊毛治端坐在自宅沙發上,娓娓訴說往事的情景彷彿仍在眼前,平靜的眼神,沒有怨懟、沒有憤恨,佈滿歲月風霜的臉上,漾著一股堅韌、靜謐的美麗。」
  人生歷練與修行皆淺薄的我,無法想像在歷經如此巨大的長期磨難且失去至親之後,心中怎能毫無怨懟憤恨?或許是靠著宗教的力量,讓她找回心中靜謐吧。
  但我非常同意曾秋美所說:「與其說台灣女人『認命』,不如說是『韌命』,台灣女性以其堅韌,所以能承受數百年來不斷的苦難。」
  這句話,適用在書中多位女子身上。
  
  若非這篇〈關仔嶺的女詩人——陳秀喜〉,我還真不知台灣早期就出現這樣一位在詩裡浮現以女性觀點呈現婚姻對女性傷害的女性詩人哩!
  陳秀喜,一位認真扮演好傳統女性角色,心中充滿愛,一位宣告:「詩是我的興趣、詩是我的神。詩是我的真理」、「與其寫一千首日文詩,不如寫一首讓下一代兒女們能看懂的中文詩。」,時常挑燈熬夜寫詩,也對台灣詩社發展有所貢獻的女子。我深深感佩著,這位可愛溫暖的女子,竟然能在一生中,成就這麼多事。
  讓人心疼的是她婚姻的不順遂,而或許正是婚姻的坎坷,讓她寫出婚姻中的女性受苦情境?
  
  一方面很高興坊間能出現一本呈現台灣女性歷史的書,讀完卻又感到無比憂傷沉痛。
  不論是女性個人生命史的描繪,或是某時代女性集體生命經驗的陳述,幾乎都可以讓我們看到女性如何在以男性為主導的歷史潮流與政治紛爭中,堅韌卓絕地扛起家庭重擔,甚至成為社會運動的一份子。在展現堅強生命力的同時,讓人很難忽略背後同樣讓人無奈的歷史與文化因素,彷彿正因女性承受這麼多無奈與苦難,所以需要相等的生命力來承擔。
  回顧過往早已隕歿的台灣早期革命家、社會運動者與理想份子,思及此時成功分享政治權力與社會資源的從政者,不知心中還記得多少當年促使他/她們一一走上街頭抗爭,只為維護人權,只為爭取民主自由的理想與熱情?
  
  毫不諱言,書中某幾篇文章確實較能輕易地觸動我,或許與題材有關,也或許是因作者的文筆風格。
  想起先前曾與麗卿討論,她曾說:「當主人翁本身的故事已經夠精采了,其實不需過多著墨或添加香料,只需平鋪直述地呈現故事本身的精采有趣處,這樣就足以吸引人了。」
  我確實有此感,書中幾位特殊女性的生命歷程足以深深打動人,只要能精準呈現這份力道,也不需啥高度書寫技巧,就足以讓讀者熱淚盈眶了。
  
  我自然認為瓊華文章寫得好,只是不禁私心期望她能以更文學性的手法來呈現謝雪紅的生命故事,或許是因此時的我,渴望被特出女子的生命故事給深深打動,遠甚於其他吧。
  
  讀完《女性屐痕II》,都下午五點了,睡不到一個小時,又醒來了。身體有些疲倦,卻了無睡意。
  過了午夜,洗個澡,好像還可以看一會兒的書哩。
  瓊華要是知道我依然讓生活作息如此「隨意」,肯定又會臭罵我一頓,說我奴役自己的身體,而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會有反抗,哪天我就坐等身體群起對我抗暴之類的。
  
  非常非常非常想念瓊華,好久沒她的消息,不知她在法國過得好不好?
  很希望她快快回來,她是個極有才情,又有積極行動力的人,而她想在台灣做的事情又是那樣多,真不忍心看她因論文而不斷延長在外漂流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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